招聘代妈官网

遭遇职业低谷期,已婚未育让我画地为牢

口述 / 陈婧(新媒体运营,31岁,杭州) 记录 / 萧萧

1

总有一种感觉,有一天我会死于一场意外,比如,宫颈癌。

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,这样的感觉再一次强烈地席卷而来,让我溺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,脑子里茫茫一片空白。

前几日,单位组织女职工进行了一次体检,而今日一大早,我还没到单位,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,说我的HPV结果存在问题,询问体检报告是我自己去拿还是交给单位。

我顿了顿,强作镇定问:“是有高危项吗?”

“是的。”护士回答。

“报告什么时候能拿到?”

“今天下午可以来医院拿,寄到单位的话应该明天最迟后天能到。”

“寄吧。”我说。

过了几分钟,我又回拨过去,从总服务台转到妇科分机号:“我还是下午来拿吧,我想早点看到报告。”

慌张,一定是有的,但一切似又习以为常。我知道HPV检查的项目是什么,知道高危项、低危项可能发生的病变,知道发现高危项的后续要检查什么……我知道。类似的场景发生过太多次。

“高危型HPV51阳性,低危型HPV43阳性,TCT非典型性鳞状细胞,做个活检很有必要。”坐在我对面的吴医生指了指体检报告,“你应该看得懂。”

我点点头,申辩了一句:“低危之前就出现过,但高危没有,总得有个病毒来源吧,我都不知道它怎么来的。”

我该怎样形容我的状态?从第一次听说HPV病毒感染时羞愧到张不开口,到现在像谈论感冒病毒一样提到它,从更多的是心理上无法接受,到只希望它不要影响到我的健康,我感觉自己挺恬不知耻的——直至这一刻,我仍然认可性是HPV传播的主要途径。

而我,明明什么都没有做。

“我们要取五块标本送检,宫颈口四块,宫颈管内一块,因为宫颈管更容易发生病变。取管内的会有些疼,过程中可能出现不受控制的动作,如果经济条件允许,可以选择短效速麻。”医生建议。

“听您的。”我规规矩矩。我能听出所谓病变是什么,去年年底,先生的大哥因咽喉处剧烈疼痛入院,一发现,已是舌癌晚期发生转移。四次化疗,两次放疗,全家人围着照顾,几个月下来,还是吃不下东西,说不了话,瘦得脱了人形。

就在前几天,他还拉着我的手,喉咙里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,没哼两句,另一只手便开始擦拭眼角涌出的泪花。更早一些,我和公公、嫂子陪他在肿瘤医院等待检查,他发微信给我:谢谢你能来,如果忙就先走,别耽误工作。再早一些的时候,我第一次得知他可能得了癌症,跑去医院探望,他痛到扶着病床的边沿止不住地干呕,努力想坐直身子却连这看似简单的一点都做不到,只能对我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。

他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,他想活,更想有尊严地活着,但显然并不容易。

我也想哭,可当着他的面我不敢,他“撕拉撕拉”的腔调我一句都听不明白,什么也做不了,但经历过引产的我懂得他的绝望,也能感同身受那种站不住也坐不了只能一直干呕的疼痛。我赶紧递上纸巾,安慰他不要多想,但连我自己都能感受到这话是那样苍白与空洞。

钱重要吗?重要。但在疾病面前,它不值一提。我惜命。

取好组织标本之后,下体开始断断续续地流血,像来大姨妈的第一天。

“给你塞了纱布止血,明天中午十二点记得来医院取或自己取出来。”护士说。

“我自己取吧,不想折腾了。”由于麻药的缘故,我的头还有些隐隐发晕。

纱布取出来的那一刻,我看着上面暗红色的血渍和呈流液状的鲜红色血迹,感觉有点扎眼。血会持续流十天左右,我懂。这是我第几次做活检?我已经记不太清了,我的记忆力衰退得厉害。

几天后,结果出来。“恭喜你,没有病变,是炎症。记得定期复查。”医生告诉我。

我又逃过一劫。我长舒一口气,心有余悸。但下一次,我是否还有这样的好运?

自从生育问题开始困扰我之后,妇科方面好像也总能查出些问题。我就像一个长时间缠绵病榻的人,只是无力地等着那一刻的来临——我害怕,但害怕改变不了什么。

2

2015年8月一个普通的工作日,当我护着肚子一路疾步带小跑,赶上时间最近的一趟地铁,我长舒了一口气,若是等下一趟,就要晚上八分钟左右,今天上班恐怕要踩点了。我已经怀孕快六个月了,上周刚做的产检,医生告诉我宝宝很健康,时不时,他还会调皮地在我的肚子里踢一踢,一切看上去都处在平稳的状态。

地铁转公交,到单位楼下的公交站时,时间比预计的要早20分钟。想着不吃早晨对宝宝不好,我快走几步迈入旁边的一家粉店,要了一碗瘦肉粉,叮嘱老板不放酱油、味精和辣椒,打包带到办公室。

又是常规忙碌的一天,对于今天的工作,来办公室之前我心里就有了安排。前段时间单位接了一个新项目,我主动要求负责,已经适应了每天紧张的节奏。加之正值暑假期间,有几位同事请了年假陪小孩,留下的人手头的工作量都不轻松。25岁,处于职业的上升期的我,并不愿被任何特殊对待。从小我就是这样,没有背景,不活跃,不做声,喜欢逞强。

坐到负责技术的同事电脑前,我开始对已导入软件的资料文本进行整理。为了不耽误后面其他同事的工作进程,我得抓紧时间把这几百页的文本整理好,最好上午就能完成。大概在电脑前坐了半个多小时,我感到今天身体有点不对劲,内裤似乎被浸湿了一大块。去卫生间看了看,不是血,而是一大片水一样的东西。大概是怀孕了分泌物比较多吧,我回到电脑前,觉得自己有点多心。

继续在电脑前处理文本,下体流出的水能察觉到的越来越多,甚至顺着我的腿流到了地上。我知道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,心里有些慌张,臀部肌肉微微收紧,徒劳无功地希望流出来的水略少一些。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,或许是责任感,或许是意料不到情况的严重性,让我留下来想着先尽快把文本处理好。

中午1点左右,同事陆续吃完午饭回来,我的工作也终于告一段落。我缓慢起身,能明显感觉到原本被压制的水随着我的动作涌了一大片出来。拿掉办公椅上上午垫着坐的纸巾,我擦了擦仍被浸润的软垫座椅,强作镇定又不好意思地对回来的技术人员说:“抱歉,我感觉有水流出来,把你的椅子弄湿了。文本我已经处理好了,让其他同事下午校对就行,我先去趟医院。”

遭遇职业低谷期,已婚未育让我画地为牢

技术是个处在恋爱期的年轻姑娘。我看地板上还落下些点点滴滴的水渍,又弯下腰想拿纸巾再擦擦,她赶紧说:“你别管了,快去医院,剩下的我来处理。”我的眼睛有些发酸,此时工作完成了,我的心里却越发忐忑。公司不远处就是省妇幼保健院,我一路憋着气,挂了急诊,候诊的时候,我在心里默默地跟肚子里的孩子说着话,祈祷老天更眷顾我一些。

当接诊医生给出“胎膜早破,紧急入院”的结论时,我的脑子有些发蒙。医生问我有没有陪人,让护士拿来轮椅推我到住院部,叮嘱我一步都不要再走了。我就像个扯线木偶,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拢住了,周边的嘈杂都已与我无关。但此时我的心里仍然存着一丝希望,在我心里,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早产,又或者可以保胎呢?

跟所有的大医院一样,省妇幼的产科住院部人满为患,在我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临产妇因没有床位住在了过道上。我也不例外,人来人往的过道中,护士临时给我支了张病床,贴着墙的边角放着,我孤零零地躺在上面,一动也不敢动,脚下垫了几个枕头,除此之外,什么措施也没有。

水,还在继续流着,不时会涌出一大块。我心里害怕急了,语气微弱地问前来查看情况的主治医生:“不用用牵引绳把脚吊高吗?”这是我从一位同事处知道的方法,她的孩子是早产儿,曾说自己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出现了胎膜早破,在医院倒挂了两周,很难受。

此时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难受,只要能保住孩子,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。

但医生只是对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:“太晚了,如果只是羊水渗漏还可以保胎,但现在B超结果显示胎膜已经形成了裂口,必须尽快引产。”

我感觉浑身都在颤抖,完全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,眼泪让我的眼前一片模糊,说的话几乎无法连贯:“我,我不能把他生下来吗?早产,花多少钱我都愿意。”

“胎儿太小了,生下来也活不了。如果晚半个月,胎儿有六个半月以上,我们还能试一试。”医生表示抱歉,“让你的陪人赶快过来办手续吧。”

我仍然保持着不动的姿势,给单位打电话请假。又做了很长的心理建设,给我妈和老公打电话,我挺怕他们失望的。我妈第一时间也不相信医生的诊断,让我先不要慌,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,她马上过来。等待的那一个小时,我才体会到书里说的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。

都是徒劳。我妈和老公一起去了主治医生办公室,却反过来劝我尽快做手术。原因是医生给他们看了B超化验单,结果显示我的羊水几乎已经快流干了,强行保胎儿也活不了,且胎膜破后宫腔内外连通,存在感染的风险,若胎儿感染而死,则整个子宫都可能需要摘除。

我的世界彻底地暗了下来。过道里,大人们的说话声、新生儿的啼哭声,都距离我好远,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,与这一切格格不入。脑子里嗡嗡作响,我承认我后悔了,我明明有那么多的节点可以发现异常的端倪,在上午勉力工作的时候,在早晨匆忙赶车的时候,甚至更早一些——从一个多月前开始,我的内裤上就不时有少量不明水渍,味道有些刺鼻,休息日在家待着不动会明显少一些,而我一直认为是怀孕分泌物增多的缘故,还特意问了度娘。活了二十多年,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,生与死的界限是那样模糊不清,一瞬间就能决定。

一根又粗又长的针扎进我的肚皮,淡黄色的液体顺着针尖缓缓流入,我闭上了眼睛。注入的是生理盐水,作为流失羊水的补充,之后另一管药水注入,胎儿便在我的肚子里挣扎着死去。那天夜里我的意识异常清晰,我清晰地感受到肚子里的胎儿动得一阵紧似一阵,眼泪一直流。我还记得第一次觉察胎动的欣喜,就在前不久我还轻轻地拍着肚皮跟胎儿说着话,但现在,频发的胎动过后,一切归于死一般的沉寂,他彻底地离开我了。离开的时候他很痛苦,是我的粗心、大意、掉以轻心,亲手杀死了他。

引产过后的白带化验,结果显示我的解脲支原体感染,它是导致胎膜早破的原因之一。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支原体,也是第一次知道支原体感染可能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。但其实并不是每个感染者都会出现症状,很多情况下它会随着免疫力提高而自愈,我无疑不是那个侥幸逃脱的人。

之后的几年我的孕育过程一直都不顺利,陆陆续续做了很多检查,又查出宫颈机能不全,让胎膜早破更多了一层风险。我始终觉得自己罪孽深重,常常会想,当时是不是坚持不引产,就能保住那个女儿?我跟老公闹过,有时候站在路边会想象一场车祸把我带走。一件事情的结果大抵是几个甚至几十上百个事件的叠加,我太贪心,总想什么都不耽误,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做好。当我终于明白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的时候,一晃眼已过了三十岁。不管是老公还是我自己,身体零件需要修修补补的都越来越多,不时我方唱罢,你方登场,要孩子成了更加遥遥无期的事情。

3

这些年,我已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、一心只想往前冲的女孩活成了一个谨小慎微、瞻前顾后的中年女人。职业晋升的阻碍更多的或许不是来自于公司,而是来自于自己。因为长时间已婚未育,我越发敏感、多疑,害怕被否定。说真的,有时候我也气自己,我在领导和同事面前怕说错话、做错事,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,对抛来的即便是自己岗位范围以外工作也照单全收,在很多人认为没有必要浪费太多精力的事情上浪费力气,导致的直接结果是,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打杂上,个人没有什么突出、能被人看到的成绩。甘心吗?并不,我得承认,我可能没有看上去那样老实肯干、不计较得失,我也会在心里把你我分得清清楚楚,会抓狂,会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,只是我敢怒不敢言,对接手了的工作又不愿意糊弄和将就。我给自己画了个圈,悄无声息、半推半就地跌了进去,也不过是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下。

2019年下半年,考虑到拓展业务范围的需要,公司组建了一个新部门,负责拓展领域的对外宣传工作。我所在的部门恰逢上一个项目竞标失败,大部分人员被划转到了新部门或公司内其他部门。短短一周时间里,原本二十多人的团队,走的走,转的转,只剩下1名部门主任、1名普通员工和作为部门副职的我,一时间人心惶惶。人人都道我们这个三人团队挺尴尬的,我也觉得尴尬,我自诩做事还算熨帖与妥当,这个时候没有其他部门要我,一方面可能是照顾到我们部门主任的情绪,另一方面我也很难意识不到是因为自己已婚却长时间未育的处境。谁知道能做多久事呢?换作我,也不愿给自己身边埋个隐形雷。

新部门设在了我们部门隔壁,原先的同事见面时心里难免有些疙疙瘩瘩。一开始彼此还主动打招呼,后来能避也就避了。对这些过去的老部下,我心里多少是有愧的。作为部门副职,我并没有为他们争取多少权益,对自身的不满意使我不安、懦弱,寻求自保,特别是当部门人事经历震荡有员工被迫离开时,我也没有站出来说过几句有用的话。我知道有人心里是怨我的,我妈有时候脾气来了会说我:“你看XXX,小孩都几岁了,现在想干什么都行,哪像你,出去找工作谁会要!”我总会跟她争辩几句,但没生小孩像是我的原罪,我在心底里算是默认了罢。

同事也会刻意照顾我的情绪。结婚请柬我收到不少,但孩子的满月宴、百日宴,我通常会被善意地瞒着,不在邀请名单之列。省钱了。我有时会在心里自嘲,其实不必这样的,我还不至于脆弱到不堪一击。但轮到自己可以做点什么的时候,我又极害怕把不好的运气带给别人。比如为了方便工作,我曾在公司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,后来觉得一个人住过于冷清,决定退租,有一个怀孕的同事想续租我的房子,我心里极不情愿,生怕她住我住过的房子出事,后来她租了其他的房子,我还长舒了一口气。几次孕育受挫,可能我也不自觉地把自己看成了一个不祥之人。

部门重组后不久,有领导在公开场合指出我们部门现在只接手了一些零星的项目,创造的价值还不足以养活一个部门正职、一个部门副职和一个办事员。领导说的是事实,我辗转听到这话的时候更觉得心里发涩,又有谁能想到,我这个所谓的副职才是我们部门真正的办事员,越来越多的事务性工作堆在了我的面前。但踏实肯干又如何,没有个人成绩傍身的我,陷入了迄今为止职业生涯的最低谷,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小人物。

是的,一个小人物、小透明,一个无关紧要的人。

我挺羡慕我们部门那个普通办事员的,他已经在写作领域崭露头角,比我活得从容,活得洒脱,活得恣意。一次我们组织公众号作家搞了个笔会,在座所有人寒暄着,肯定着彼此的成绩,我在一旁像个傻瓜一眼,没有人多看一眼。这是一场属于别人的狂欢,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只盼着赶紧结束。大家都已经往前走了,只有我还一直停留在原地。

现在我的朋友圈里只剩下了工作的内容,有好多次了,我都很想发朋友圈,但总是构思了想说的话,又一再放弃。成年人的哀伤,究竟是不爱生活,还是不敢爱生活?我活得战战兢兢,渴望被关注,又害怕被关注。不过是生育这一件事,我就轻易地困住了自己。

前几天有陌生人问起我的小孩几岁了,我神使鬼差地撒了谎,说她5岁了。也许我当那个女儿来到了人世间,我已经不太愿意再因为生育这件事被人过度关注与解读了。

郑重声明: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,如作者信息标记有误,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,多谢。